“不……不认识……”希蕤赶忙否认，他清楚巨流军对于煌国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一点关系都不想跟他们扯上。
“你撒谎。”尤恪逼问道，“这条袖巾是从那女孩的衣服里翻出来的。”
希蕤猛地抬头，“我不认识她，我跟她只是……只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判断自己跟宣仪的关系，难道要告诉尤恪宣仪不过是自己为了逃出蛟枫院而找的借口？可惜蛟枫祭的礼服已经被他扔掉，要不然……希蕤猛地想起了什么，赶忙脱掉了外衣露出了肩膀上的刺青，那是一条蛟枫叶子的图案。
“六皇子殿下，我叫郁希蕤，我是蛟枫院的人，你们可以去蛟枫院里问我哥郁希葳，他会帮我作证的，我跟巨流军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希蕤奋力解释着，但尤恪似乎早已知道了希蕤的身份，稍稍前倾了身体看了看刺青便又问道：“在不赀坊里，是巨流军的人救了那个女孩，如今你又跟她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营地附近，怎么可能没关系？”
“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条袖巾，我只不过是看不惯她被那屠夫欺负，所以才把她救了出来。”希蕤心里后悔不迭，若是早知道宣仪跟巨流军有关死也不会多管闲事。“巨流军是煌国的敌人，更是我们祀国的敌人，煌国帮我们抵御雍丹的贼人，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他们……”希蕤急着辩解，渐渐变得语无伦次，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尤恪似乎是越听越不耐烦。
“先带他下去吧。”
兵卒们将希蕤架起扔回了牢房里，此后任凭他如何高声辩解也无人再来搭理，他在那里独自待了两天两夜，每日除了兵卒定时定点从那小窗扔进粗陋的饭菜外再也见不到任何人。饭菜太脏了，实在难以下咽，希蕤开始悔恨自己逃离蛟枫院的冲动决定，那里虽然也是一个牢房，但最起码衣食无忧，哥哥确实严厉，但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小时候犯得错，不都是哥哥担下，替他受罚吗？
没错，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希蕤心里突然升起了这样的念头，他想起来哥哥对他说过绝望的时候只要默诵蛟枫祭的祷文，神树就一定会赐福帮他脱离苦厄，冥冥之中，希蕤感觉哥哥和蛟枫枯枝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冗长的祷文不自觉地从他脑中蹦出，就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平日里有多厌弃到如今就有多需要。
“从深渊来的神树，我祈求，祈求你的种子快快长出根芽。
祈求你把枝干扎进我的身体里，我的灵台中，主宰我的命。
因为你的主宰将我们牢牢摁在神赐的土地上，救我们脱离凶恶，获得光明。
我祈求，祈求风暴立将，祈求你的巨吼响彻天地。
我祈求……”
希蕤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默诵着祷文……
也许是祷文起了作用，到了第三天牢门被打开，陆续有人被关进牢房里，希蕤最起码不用独自面对黑暗了。希蕤认出这些人都是霁都的平民，有些还是从不赀坊抓来的贩夫走卒，他们至多不过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替巨流军多说了几句好话便被飞廉卫擒住转交煌国审问，起初都是骂骂咧咧指责煌国小题大做，冤枉好人，到了后来心知出狱无望便齐刷刷扒着门缝求饶，大声喊冤。反倒是希蕤麻木了心志，对付黑暗中的那副面孔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牢们突然被打开，兵卒们扔进了一个女人，她身上遍体鳞伤，看样子是经历了严酷的拷问。那女人像所有刚被抓进狱中的人一样扒在门缝里大声咒骂着，希蕤很快就认出她是畅春馆的老鸨秋姨，平日里涂在脸上的厚厚脂粉被汗和血冲地一点不剩，露出了皱巴龟裂的肌肤，上面还添了无数的鞭痕，但她骂人的样子还像是在畅春馆门口揽客，嗓门洪亮极了。
咒骂声很快就惊醒了牢房里的其它人，他们嘟囔着起身，骂骂咧咧地让秋姨闭嘴。希蕤赶快躲进了草堆里低下头不想被秋姨认出，半晌才被一阵浪笑吵得抬起头，秋姨早就混进了男人堆里，正大力推销起自家妓院里的姑娘，男人们被逗得谑笑不止，各个摩拳擦掌，似乎全都忘了身在何处。
到了下午秋姨就被带出了牢房，人们都以为她被放走了，但希蕤却透过窄窗看到了真相，那座新的土坑不知何时已经挖完，铁皮也盖了上去。秋姨被兵卒们扔进了铁皮屋里，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出来。
铁皮屋四周围满了兵卒，看管的比军营里所有地方都要严格。紧接着更多的人被带出了营帐，他们都以为自己洗脱了冤屈重获自由，但只有希蕤知道每个人都被扔进了那铁皮屋里，希蕤没有将真相告诉他们，他看着牢中的人一个个满怀希望的离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直觉告诉他那里比这暗无天日的黑牢还要危险。
牢里的人越来越少，到了第六天便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恐惧重新包围着希蕤，他几乎不能合眼，更不敢再靠着窗户向外看，太阳照在铁皮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似乎让整个军营都更亮了些，但只有希蕤知道那是个深渊，能把世上所有的希望都吞没。哥哥呢？他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希蕤在心底里呼喊着希葳，但深渊中没有任何人回应，连默诵出的祷文都被那深渊吞没，语调变得越来越怪异。
“我真蠢！哥哥怎么可能来救我，他的心里只有蛟枫院！连畅春馆都被连累了，但蛟枫院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被抓进来，一定是哥哥跟煌国的人求饶，抛弃了我换来了整个蛟枫院的安宁，对，一定是这样，我被抛弃了。”
牢房里最后一个人也被带走了，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开始的样子，希蕤颤抖着自言自语，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但被希葳抛弃的想法却像一根针似地钉在了脑海里，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是他被关进牢房后第一次哭泣，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到了这个时候希蕤才意识到他是多么的依恋哥哥，又是多么的懦弱，逃出蛟枫院也许不过是想让希葳伤心，难过，让他重新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哄他，把他扛着肩上，像小时候那样玩乐。
牢门被打开了，希蕤颓然地靠在墙上，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他瞥见了进来的人，首先认出的是六皇子尤恪，站在他身边的似乎是个女人，希蕤抬起头，很快就认出那人是瑾沐郡主，她快步走近扶起了希蕤，扛着他踏上台阶走出了牢房。
阳光好刺眼，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希蕤的眼睛上，模模糊糊地他仿佛看到了辕门的木梁上倒挂着一个人，正耷拉着脖子，垂着手臂，被风吹得轻轻晃荡。希蕤努力聚焦着眼神，瞳孔倏然放大。
那人正是死去的宣仪。
文章推荐：
